先别着急问“通天塔”是什么，正文自有答案。O(∩_∩)O~

　　在我们的多次邀约下，敬一丹老师最终把谈话地点定在了央视家属楼的社区花园。5月初的一个清晨，我们和“退休”后的敬老师并排坐在阴凉处的一个木椅上，背靠着央视老台，一起研究她手机上的新款软件。

　　话筒外的敬一丹爽朗而健谈，摄影师在一旁鼓弄相机，她会突然在谈话间隙窜出一句：帅哥，一定得避开垃圾箱啊，中央电视台的形象我可得维护。小花园中不时会跑过一些三四岁的孩子，敬一丹的目光偶尔会游散出几分，追随着小孩子蹦蹦跳跳，顺带对一旁的大人投去几点微酸的羡慕。

　　这一代人对敬一丹的印象大体来自节目中的端庄严肃，生活中的她却难免让人有点意外。“谁说我不会笑的！”敬一丹对我们连连“抱怨”，眉眼一弯，这感觉就像是，一个能随时招呼你进门、拉着手闲话家常又不拘细碎小节的邻居家阿姨。

　　并且，这位阿姨居然是完全素颜，服饰搭配也没花太多心思，看起来，好像压根没把一旁端着机器、等着抓拍最美瞬间的摄影当回事。

　　2015年4月30日，敬一丹在央视老楼那间已被用了20多年的演播厅里录制了职业生涯最后一期《焦点访谈》，没有像往常那般在节目的最后说“明天再见”。5月1日，她的个人公众号正式开放，第一弹内容不多，只是寥寥几句开场白，但却似乎宣告着，属于敬一丹的新时代——当然，从时间角度来讲你也可以将其称之为退休时代——即将到来。

　　“昨天，最后一次主持《焦点访谈》节目，我没有说‘再见’；今天，在这里说，‘您好！’，咱们的交流在这里继续吧。”

　　这样的无缝对接并不是“蓄谋已久”，而是敬一丹新书《我遇到你》一位责编的临时意起。就在敬一丹退休前夕，出版社的一位年轻女孩突然提议她开个公众号，并主动承担了前期注册以及日常运营工作。黑龙江电台的一位老同事在得知了敬一丹的新事业版图后，也以过来人的身份热切地为其建言献策。据说，这位老同事之前主打老年节目，现在他已成功地把昔日的节目观众转化为公众号粉丝，一万多老头老婆聚集在周边又唱又跳，他下一步计划就是去采访敬一丹的妈妈。

　　在众人兴高采烈的支持下，敬一丹在新媒体领域有了一块自己的居心地，虽然她的技术恐惧症还没完全治好，但对这个新鲜玩意儿已有几分跃跃欲试了。

　　“假如说这个公众号是一个小婴儿的话，帮我做的那个年轻人就相当于一个小月嫂，小月嫂比我专业，把小孩照顾得特别好，等月嫂养得差不多了，我就接手过来，我也不能断定自己在技术方面能不能做好，但这对我是一个促进。”

　　敬一丹的公众号目前以推送她的新书节选为主，至于未来的内容方向，她觉得还需要段时间计划一番。这其实并不是敬一丹第一次对新媒体萌生兴趣，早在微博初起阶段，她便见识到了这个让传统电视地位岌岌可危的新生事物始料不及的威力。

　　2009年年末，她陪朋友去录制节目，在还不知“微博”为何物的情况下，自己的手机就被网站的一位积极小伙绑定上了微博账号。那天她发出了自己的第一条微博（其实不过是打了个招呼），却没想到仅隔了一个回家的路程便收到了那么多回复。

　　“大家七嘴八舌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涌来，这是我做电视时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这之后我就开始用微博，因为我特别想体验一下它能干什么，它和我们传统媒体到底有什么不同。”

　　2013年的一场雾霾让敬一丹印象很深，那天她发在微博上发出了“为什么交警不能戴口罩”的疑问，这条比新闻联播的简讯还要短的“状态”省去了发酵时间，直接引起了数万人转发，大家齐齐地在下面码楼，“请让警察戴口罩”，还被突然闯进的任志强给撞歪了，“请给警察发口罩”。

　　之后，交警哥哥们的头头——公安部交管局官微给敬一丹发来了私信，感谢她对交通警察的关爱。当天晚上，济南市便出台了允许警察戴口罩的规定。“这件事让我特别兴奋，假如我要为这事做一个电视节目，得先报选题吧，然后和公安部是不是还要沟通一下啊，等节目播出大家再反馈，这次雾霾就已经过去了，等到下一次雾霾，这事儿可能又放下了。人们总觉得改变制度是很难的，可是在雾霾最严重的那天，我说出这句话，大家一呼应，那么多年的制度不也撬动了嘛。”

　　“新媒体刚开始来的时候，说实话我挺害怕的，出于一个中年人的惰性，那时我真的在算，到我退休的时候它不会直接威胁到我吧？但是后来我就想，在我退休前几年能够遇到它，这其实是让我更丰富了，我反倒有一种庆幸了，你说如果电视台一直强势着，看不见来者，不也很单调嘛。”

　　在敬一丹的手机里，除了新闻资讯、生活服务类软件外，还有一些外人想不到会出现于此的app，“这个脸萌我特喜欢，我微信头像就是这个，我给我亲戚家的小孩做得可好呢；这个咕咚我有点对不起它，下了就没怎么用，因为我不太爱运动，也就和我老公在一起时会陪着他去滑雪……”。

　　最近，敬一丹又迷上了一款新软件，它可以根据照片来测算一个人的年龄。敬一丹逢人便会让对方猜自己经科技验证后的“芳龄”几何，还没等人家估量完是应该照实答还是往低了说时，她已兴奋地揭晓了答案，“35！哈哈，明儿我都可以上班去了”。

　　有人建议她何不去网站感受两年，敬一丹马上摇头否定，“我可不行，我以前去新浪参观过，我的天啊，这不跟学校一样吗，那帮小孩彼此都互称‘同学’，我一看就觉得，这种地方我可去不了，太自卑了”。

　　每天7点到8点间，敬一丹总会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新闻联播》《焦点访谈》，依次看下来，即便现在退休也依旧如此。“我觉得对我们电视人来说，到那个点儿就有一种直觉的反应，就像特殊的生物钟一样。”

　　央视曾经被认为是全国的舆论权威，社会各界都曾以能进入其内部体系为荣。但今天的时代，当多元化语境消解了单一中心、新兴话语势力的崛起将老牌媒体逼入了僵化守旧的概念中时，央视也在正统与落伍间陷入了尴尬。近年来的离职潮已蔚为社会现象，体制内的人讳莫如深，围墙外的看客却议论得热闹。敬一丹的退休虽与此无关，却让人好奇，这样一个能坚守央视20多年的人，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信念？

　　在与媒体对话之前，敬一丹已经明确自己不会回应与央视近来的风波有关的话题，只是用自己的体会为外界的好奇做出了平和的解释。“《焦点访谈》变了，电视所有的栏目都变了，这是事实，在这个变局中我审视自己的位置，觉得还是更适应这个栏目，从内心里对这样的节目更感兴趣。这个有人的性格原因，有人在这儿工作了一段时间，然后去做自己更适合的事。但有一些人就觉得这个是最适合的，所以就坚持下来了。”

　　新旧媒体的变革已是大势所趋，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从某种角度讲，敬一丹此时的退休，似乎也是一种适逢其时。自从4月份传出她退休的消息后，各家媒体蜂拥而至，大多数时候，敬一丹对媒体的采访需求十分配合，但她却拒绝了某门户网站的一档偏娱乐的热门谈话节目。

　　“不管是台里还是社会上，我一般不介入非新闻类的节目，不是说没有这样的机会和可能，只是我觉得应该让自己在观众心中形成一个稳定的新闻人印象。这是这个栏目对我的要求，也是我自己对自己的约束。我不是说特别热闹的节目不好，只是觉得这个和我内心不太共鸣。”

　　工作之外的敬一丹喜欢去看话剧，经典的人艺剧目是她的最爱。有时，她会去南锣鼓巷的蓬蒿剧场，因为是常客，那里的老板已和她很熟，敬一丹有时也会以朗诵的形式登台。

　　剧场之外，敬一丹还喜欢逛书店，其实有这个爱好并不特别，但令人比较意外的是，敬一丹对几米的漫画居然格外钟情，每次看到都会买上一本。“我也说不清为什么，看见几米心里就会很安静，内心深处会觉得，我好像认识他，好像看过、听过这些话似的。”

　　敬一丹以前有一个几米的手机壳，有一次她拿着这个给邰丽华拍照，邰丽华立刻眼睛一亮，用口型对着说出“几米”二字，那一刻，二人突然又多了层得遇知音的亲近感。

　　很多人都在问敬一丹退休后的打算，但实际上就像公众号一样，她对自己之后的规划也没太想好，“你们年轻人现在有一种说法，大学毕业后先休息一年再找工作，那个叫‘间隔年’是吧，对，我现在就需要一个‘间隔年’，以前延续的先延续着，但新的东西我要定定神，我这人做事儿就是这样，转换都不是截然的，得慢慢地，渐变”。

　　5月11日，敬一丹的新书在北大的英杰交流中心举行了发布会，老搭档白岩松义务捧场，并当面放话：如果敬大姐以后不主持《感动中国》，自己也不干了。“退而不休”似乎是敬一丹未来几年内可预见的一个状态，而这样的过渡之后，她会去做些什么，现在还是个未知。说不定她会和老伴儿一起回哈尔滨老家看看，毕竟，那里的蓝天纯净而让人放松。

　　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敬一丹有时会在晚上逛逛淘宝——这也是近几年发展起来的新爱好——在搜索栏里写上“渐变色”，便可以出来不少在两种状态间暧昧斟酌的衣服裙子，敬一丹滑动着鼠标，不一定下单，仅是看看看着就会很满足，“真是赏心悦目啊！”

　　敬一丹的新书一共13章，其中有一章叫《通天塔》，这是源自《圣经》的一个故事，在被墨西哥导演亚历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拍成电影后，再次传遍全世界。“这部电影我很受触动，人们因为隔阂、冲突最后竟然付出了血和生命的代价，真的是让人有种疼痛之感。”

　　敬一丹有如此感喟不仅因为电影本身，还有她常年的职业积累。社会记者的身份给了她深入事件前线的契机，也让她亲身经历并深刻意识到了人际间无法有效交流的沟通障碍。“我们的社会面临着许多隔阂，官民之间、民众之间、记者和新闻发言人之间，都存在着沟通不畅，这会带来很多矛盾，信息不能有效到达，再加上人们心中的不平静，甚至是会酿成人祸的。”

　　“我们从小就缺少沟通交流的教育，你回忆一下自己小时候，有多少能当面和大家交流、说出自己主张的机会？长大后，如果不在虚拟世界里，你又有多少和大家直接沟通的机会？这是一种文明素养，而我们是缺失的。”

　　敬一丹近年来开了一门新课，讲述如何当好新闻发言人，专门讲给在职官员和他们的新闻发言人听。这门课简单来说是告诉他们如何与媒体打交道，深远用意则是整个社会机体上下层面的有效沟通。虽然现在看来，这似乎还是一个有些美好的设想。

　　“采访就是一个矛与盾的交流，采访者是矛，被采访者是盾，我们能坐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共同面对着一个社会的结，这是一个问题、麻烦，我们要做的是一起把它解决掉。我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职业沟通者，我觉得一个好的社会每个人都应该很善于沟通。”

　　出版社的编辑觉得这个标题有些晦涩，建议她换个直白些的，敬一丹没有同意。“这个题目已经很直接了，而且就是我想说的，通天塔，这就是我内心的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