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谈文艺片色变的年代，张艾嘉带着《念念》来了，她骄傲地说：“我拍了40年文艺片，我还在这里”。

　　《念念》，是一个关于和父母、和自己、和过去握手言欢的故事，62岁的张艾嘉说，这是一个等待出来而不是设计出来的故事，现在拍它刚刚好。

　　张艾嘉是金马奖金像奖的双料影后，是一手推进台湾新电影的关键人物，也是发掘刘若英、李心洁等影后的好导演。在影坛的42年，她早已写就传奇。

　　梁洛施和李心洁的加盟，为《念念》带来了不少话题，其实，张艾嘉本人的故事，比她们的更加精彩。她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却叛逆嬉皮，早早加入演艺圈；她毫不讳言恋父情节，第一任丈夫比自己大16岁；她曾和罗大佑相恋，和杨德昌互相吸引；她曾未婚先孕，儿子遭过绑架。

　　张艾嘉的事业辉煌，私人生活也无比精彩，但这些精彩却为她招致不少非议。其实，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这些不过是爱的代价。时过境迁，62岁的张艾嘉又重新唱起了《爱的代价》，这次，张艾嘉选择了一种李宗盛式的呢喃念唱，唱尽岁月的沉淀与赠与，大气而从容。

　　62岁，对张艾嘉来说并不是退休的年纪，反而是复出的时刻。这个少年时就将电影作为终身事业的女人，还有许多未说完的故事。

　　“张艾嘉很早就表现出了知性的风采，柔中带刚。林青霞的主题是爱情，而张艾嘉的主题是创作，在大家都听邓丽君的年代，她却和罗大佑合作了《童年》，有点理想主义、文艺青年，又有点嬉皮和时髦，她的这种复杂，比爱情更有幻想度”。 这是林奕华对张艾嘉的评价。

　　张艾嘉，仿佛永远都在青春的状态，永远都对自己有要求。在这个青春片扎堆的年代，张艾嘉正用自己的人生，上演一场不落幕的青春片。

　　半个月前，姜文宣布下一步作品将是改编自张北海原著的《侠隐》。张北海，著名旅美作家，他是阿城、王安忆等中国当代文坛大师们的偶像；他，也是张艾嘉的小叔叔。几年前，张艾嘉带着叔叔的小说《侠隐》找到姜文，促成了这一桩合作。

　　张艾嘉的家庭，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名门望族，外祖父魏景蒙曾是台湾“新闻局局长”“中央通讯社”社长，在政坛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小姨是英文版《中国日报》的董事长；父亲是空军军官，母亲则是社交名媛。

　　系出名门的张艾嘉，在少年时代却度过了一段叛逆如风的岁月。张艾嘉很小就被送去美国念书，受嬉皮士文化的影响，那时的她甚至每天光着脚在马路上走，带着花环到中央公园去唱歌。日子过得太随性叛逆，张艾嘉的妈妈只得把她召回台湾，送进寄宿学校读书。回到了母亲的管辖范围，张艾嘉的叛逆更甚，她把头发削得比男生还短，穿着超短裙和木屐，大摇大摆地走在西门町。

　　那时的张艾嘉，实在太不像一个名门闺秀了，或者说，她和她的母亲，表现出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名门气质。张艾嘉的母亲，出门时永远化着一丝不苟的妆容，保持着老派闺秀的端庄大气。黄霑每次见到张艾嘉，都要忍不住说，你妈妈实在比你漂亮100倍，这样的话张艾嘉从小听到大，现在她还是评价“母亲80多岁还是比我漂亮”。

　　张艾嘉并非不注重外表，她心目中女人最重要的品质还是“美丽”。据说在当年，亦舒不停撰文夸赞林青霞的美丽，张艾嘉曾跟友人吐槽说亦舒总是踩着自己捧高林青霞。不过，张艾嘉心中的美丽有很多种解释，她选择了用行动去诠释新式闺秀的独立之美。当时还在读书的张艾嘉，为自己的人生做了一个重大的选择，她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决定进入演艺圈发展。

　　张艾嘉不是一炮而红，她甚至还经历过一段捱穷的岁月，“那个时候他们叫我去录音室录歌，要坐巴士去，我很穷，录完音我身上只有三块钱，又很饿，一个选择是买面包，一个是坐车回家。后来我决定还是买面包吃，就只能走路回家了”。

　　“我现在还保持着不要太有钱”，张艾嘉说，她一直不怕穷，因为她有一份底气在：“我有信心，我自己前面是好的，我有成绩拿出来，我就可以找到工作。”

　　后来，张艾嘉的确成功了，那时候港台媒体总爱叫她“女强人”，张艾嘉曾很讨厌这个说法：“我老说不要叫我‘女强人’，我是个女人，从来没听说男人很强叫‘男强人’，就好象大家说女导演，从来不说李安是男导演”。

　　“年轻时，她像一朵花；现在的她像一棵树，让很多人在树阴下乘凉”，这是林奕华眼中的张艾嘉。

　　其实，任何时候的张艾嘉都既像花，也像树。1973年初涉影坛，2015年她依旧是银幕上的那朵红花。1981年进入幕后，多年来发掘了一批好导演好演员，像大树一样庇荫着后辈。40多年的演艺生涯，张艾嘉早已成就传奇。

　　在刚刚落幕的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中，张艾嘉作为最佳两岸华语电影的颁奖嘉宾亮相，先用粤语说了一句“其实我的广东话很好的”，接着便转为国语，发表了“不管是大陆的电影，台湾的电影，香港的电影，新加坡的电影，都是我们中国的华语电影”的大气宣言。

　　出生在台湾的张艾嘉，是在香港开始了自己的电影生涯，慢慢练就了一口流利的广东话。张艾嘉说，台湾是她长大的地方，香港是她生活了30年的定居之所，两地都是她的家。香港和台湾的电影圈，共同培育了这个娱乐圈的千面女郎，她当演员收获双料影后，执导筒做编剧依旧是业界精英，做歌手也有无数传唱好歌。

　　张艾嘉的演艺之路，始于在台湾的电视节目中作为串场女郎登场，这为她赢得了香港电影老板的注意。1972年，19岁的张艾嘉离开台湾签约香港嘉禾公司，开始进入影坛。1年后，她便和嘉禾解约，开始拍一些真正能展示演技的戏。从没受过表演科班训练的张艾嘉在入行四年后，就凭借《碧云天》获得了台湾金马奖最佳女配角。

　　 1981年是张艾嘉在影坛的新起点，这一年，她凭借《我的爷爷》首获金马奖影后，也在这一年初执导筒，拍摄了《旧梦不须记》。张艾嘉事业的第一个高峰出现在1986年，她自编自导自演的《最爱》为她赢得金马金像双料影后，也获得了金马奖最佳导演的提名。

　　作为导演的张艾嘉，在发掘新演员发面颇有眼光。她的爱徒刘若英和李心洁经她调教，都完成了从素人到影后的华丽转变。在台湾资深电影人焦雄屏看来，张艾嘉更是推动台湾新电影发展的关键人物。张艾嘉制作的电视剧《十一个女人》，第一次给了包括杨德昌在内的新导演机会，通过这部类电影的电视剧，让大家看到他们的才华。

　　去年， 张艾嘉接棒侯孝贤，接下了金马奖主席的职务。已过退休年龄的张艾嘉还在为电影事业继续发挥光和热，她说：“金马奖其实是到了一个年纪的回馈，可是有时候觉得自己还在工作当中，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全职去做一个主席，有些地方如果做得不好，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张艾嘉的父亲是空军军官，在她一岁的时候，父亲因为飞机撞山而身亡，母亲后来改嫁，年幼的张艾嘉是在祖父母的陪伴下长大的。虽然获得的爱不少，但父爱的缺失还是在日后显示出来。张艾嘉发现，原来自己是有恋父情节的。

　　1979年，25岁的张艾嘉嫁给了年长自己16岁的第一任丈夫，这段婚姻维持了六年。说起婚姻失败的原因，张艾嘉将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心没定，还没准备好，心里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自己没了解好自己，连累了人家”。

　　张艾嘉说，当年与嘉禾公司解约，是因为公司认为自己太热衷于谈恋爱。年轻时的张艾嘉不但爱情至上，还从不缺桃花，张艾嘉曾这样形容自己：“小妹很顽皮，不太爱玩什么洋娃娃，总是和男生们鬼混在一起，爬墙，打弹珠，所以男生们都喜欢她”。

　　最轰轰烈烈的一段圈内情是和才子罗大佑的恋爱，而那时，张艾嘉还处在第一段婚姻中。 现在大家都叫张艾嘉“张姐”，曾经，她也有一段被叫“小妹”的时光，罗大佑为她做的那首《小妹》里有这样几句歌词：“我们有温暖的过去/我们有迷惑的现在/与未知的将来”， 和罗大佑的一段情，这“未知的将来”终抵不过有缘无分四个字，但那些写满爱的回忆的歌曲，却成为永恒的纪念。2007年，张艾嘉和罗大佑携手助阵李宗盛的演唱会；2015年，张艾嘉新片《华丽上班族》又请来罗大佑做音乐，再次见面的两人经历了那么多路程，但流水带走光阴的故事却没改变两个人的友情。

　　张艾嘉爱才子，她曾和名导杨德昌相互吸引，但最终还是踩了刹车；为张艾嘉写出《爱的代价》的李宗盛，也和她传出绯闻，张艾嘉还在李宗盛的演唱会上开玩笑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不过张艾嘉多次表示两人仅止于姐弟之间的相互欣赏。

　　张艾嘉的真命天子王靖雄在1985年出现了，见面没多久，张艾嘉便觉得两人之间的缘分不简单，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结婚后很多年，有一个朋友在张艾嘉家里的架子上看到了张艾嘉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却问这是不是王靖雄的旧照，张艾嘉仔细端详，才发现原来亡父和丈夫虽然相貌不似，但感觉相似，“这可能是天注定有一点缘分”。

　　可是，这段感情并不算得上天赐良缘，因为当时王靖雄已经结婚。张艾嘉坦诚在交往时，已经知道王靖雄有家室，“当第三者一定有压力的”。母亲也很反对这段感情，张艾嘉的内疚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儿子Oscar的出生为张艾嘉赢得了一个稳定的家庭。

　　“记得她十七岁的愿望，就是要生一窝的孩子。最好是五个，可以组一个合唱团。因为她深爱任何懂音乐的人，尤其是那种不太爱说话、会玩乐器的男生”。这是日后的“张艾嘉”写给曾经的“Sylvia”的一段话。随着年龄的成长，张艾嘉不再因为男生会乐器就迷醉，最终也没能生够五个孩子，她曾经表示，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早点生孩子，不然现在肯定不止一个孩子了。

　　张艾嘉只有一个亲生儿子Oscar，孩子生出来的时候很神气，好像奥斯卡小金人，张艾嘉将儿子视作人生最大的奖项，给他取名Oscar。对于这个未婚先孕的孩子，张艾嘉从没有想过不要他：“这个年纪有孩子，是不是天意了，就算他不能和我在一起，我是不是能自己养大呢？就算是我今天结了婚，孩子还是我一辈子的责任”。

　　1990年未婚产下Oscar，被张艾嘉视为人生中最大的“爱的代价”。那时候，家里人都在劝张艾嘉，说可能一辈子的事业会顷刻被毁，观众们会在刹那之间离弃她，而张艾嘉还是固执地表示：“我知道，我既然已经有了这个责任在身，我必须要负这个责”。日后能否重拾旧山河？当时的张艾嘉只能努力向前走：“我还是努力希望说拿我的工作，拿我的成绩出来，让观众可以再重新接受我”。

　　从叛逆如风的少女到有责任感的母亲，是Oscar给张艾嘉带来了人生中最重大的转折。张艾嘉也将自己的这点心得通过《念念》中一场真实的生产戏淋漓尽致地传递给观众。张艾嘉坚持要拍摄一次真正的婴儿出生过程，戏里的梁洛施在陪产时，看到新生儿落下了激动的泪，也因为这个瞬间而豁然开朗，开始期待做一个母亲，也学会从自己的母亲的角度去回忆往事。

　　2002年，张艾嘉凭借《地久天长》再获香港金像奖影后，可是在拍摄这部戏期间，张艾嘉遭遇了Oscar被绑架的噩梦。张艾嘉至今不解：“香港这么多名人，为什么是我呢？我又不是很有钱”。庆幸的是，儿子最终成功获救平安归来。

　　如今，Oscar已经25岁，儿子大了，张艾嘉也开始慢慢检讨自己做母亲的方式，学着将担心变成关心：“做父母的在任何时候对孩子都是有一种关心跟担心，那我们现在就慢慢地学习把担心拿掉，就是变成一个关心。可这是很难的，也在学习当中，只是不希望他们变得什么话都不跟我们讲，希望可以真的像朋友一样，有什么事情好不好都可以说上两句”。

　　张艾嘉经历过港台电影最好的年代，面对如今“港片已死”的质疑，张艾嘉却有不同看法：“我觉得港片在某一个时候，有一点离开了，所谓离开是他们都跑到大陆去拍戏。但慢慢也发现自己真正关怀懂得的题材其实还是自己成长的地方，所以我看到现在很多香港的电影人都回来了。香港可以拍的电影和它的氛围，是别的地方拍不出来的。台湾有台湾的氛围，大陆有大陆的氛围，都是和他成长的整个文化背景息息相关的，我觉得这才是好看的，观众才有选择。而不是说全部人都只为了市场而拍戏，那是很无趣的一件事情”。

　　拍自己的成长故事，不趋利于市场，于是，张艾嘉带着《念念》来了。在如今这个谈文艺片色变的时代，张艾嘉却在宣传中反复给《念念》贴上文艺的标签，她骄傲地说：“我拍了40年文艺片，我还在这里”。

　　这部《念念》被张艾嘉称为“不是设计出来而是等待出来的戏”，她说，年轻的时候可能急急燥燥的，也听不到人家在说什么，也看不到自己在干什么，如今，她慢慢获得了内心真正的平静，拍这部戏一切都刚刚好。

　　《念念》是张艾嘉时隔七年后再度执导的作品，七年的间隔，似乎有些太长。张艾嘉透露，之前孩子们都小，她在家庭投入了更多的时间，而现在孩子们都大了，她也要开始全面复出了。实际上，在这七年间，张艾嘉忙着和林奕华合作舞台剧，也在创作电影剧本，一刻都没闲着。张艾嘉笑言，自己从小就是工作狂，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就同时做多份兼职赚钱，溜一只狗一小时能赚一美元，她就同时溜四只狗。结婚后，她本可以在家享受少奶奶的悠闲生活，她尝试了一个月后就受不了了，再度投入工作。

　　今年，张艾嘉的新动作不断。《念念》《华丽上班族》即将上映，和贾樟柯合作的《山河故人》也刚刚拍完。《华丽上班族》是张艾嘉和周润发时隔多年后的再度携手，她感慨地回忆道：“我记得发哥曾经跟我说过，说做演员蛮辛苦，希望我们两个到年纪大的时候都不需要再去演戏了，或者说以演戏为生。没想到我们两个经过这么久，还是在做这个行业，但已经知道我们两个不是在用当初的心态看我们的工作了，现在就是不是以演戏来讨生活，而是演戏对我们来说真的是一种享受”。

　　 62岁，似乎应该是一个退休的年龄。但对于初入行时，就立志将电影当做一辈子事业的张艾嘉，年少时的电影梦依旧是朵不凋零的花。张艾嘉坦言没想过也不舍得退休，正如《念念》是个讲也讲不完的故事，电影始终是她的念念不忘：“好多故事还没有说完，总觉得还有点体力和能力的时候，还是希望自己可以继续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