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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之光
韩松落
上一次去长沙，是一九八三年，对长沙的最后印象，是火车两边的红色夹竹桃。那时，再也不会想到，再来长沙，已是三十年后，不是归乡，而是为了“快乐男声”“六进五”的那场比赛。
三十年后的长沙，比想象中疏朗，道路宽敞，楼宇并不密集。正是九月，木槿还没谢，桂花已经跟上了，满城都浸在桂花香里，四下里微微有些蝉声。有堵车，但并不算严重——和我所在的城市相比。虽然是周末，街上却并没熙熙攘攘的景象，也许我们所在的，并非市中心。眼前一切，让人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不够紧张的城市，会滋养出一个娱乐帝国，和那许许多多过于精密的节目。“精密”，似乎是超级都市的特有产物。
传说中的马栏山，并不高峻，高峻的是湖南卫视的演播厅，看上去，那像是《环太平洋》里制造机甲战士的地方。“快乐男声”的演播厅就搭建在这个庞大建筑物的中央，却也只占去了十分之一的面积。
不到七点，演播厅内外，站满了年轻女孩，我对负责宣传的胖社社说，湖南卫视做了这么多年的娱乐节目，长沙和附近县市的年轻人，恐怕每个人都在现场当过观众了吧，胖社社说，那不会。
受邀前来的，还有全国各地的娱记，他们都是八五后甚或九〇后，对娱乐有热情，在饭桌上，他们交换着各自的名字和所在媒体，以及最近发生的娱乐新闻，已经公开的，或者隐秘不能见光的。在乘车去马栏山的时候，王菲刚刚发出了“这一世夫妻，缘尽至此”的微博，记者们在车上就开始工作了，有的打开笔记本发微博，有的用电话跟在家的记者联络，调兵遣将。“王菲无小事”的娱闻法则，再一次得到印证。但那种慎重，那种笃定，都是年轻人才有的。亦舒说，恋爱和革命，都必须非常非常年轻，其实，当娱乐记者也是。
群访开始了，担任V神的萧亚轩，担任评委的谢霆锋，先后接受访问。就在他们接受访问之前，王菲离婚的消息，已经得到了确认，所以，当谢霆锋出现的时候，一个年轻女记者尖声大叫：“王菲离婚了，你有什么看法？”
比赛在十点开始。
现场的音效，显然不如电视上听来那样好，空间的混响，加上周围的嘈杂，经常让我们听不清楚何炅和汪涵的对白，也听不清歌手的演唱。但现场的那种热烈气氛，那种真真切切的盛大青春，是电视上怎么也感受不到的。
当天的比赛框架是帮唱，郁可唯、江映蓉和尚雯婕，每人和两位师弟合作，最终确定七个人(范世琦和居来提作为组合出现)的去向。
江映蓉还是那样热辣，和欧豪搭配，刚刚好；郁可唯和宁桓宇合作的《秋意浓》，带来前半场最大的一次惊艳，我想起2009年，郁可唯还在比赛时，我写下的文字：“她表现出一种极其难得的声音控制能力，而且她完全懂得话筒和音响是怎么回事，把这些东西玩得团团转，她是钻到电线里去唱的，别人唱的时候，电线在起义，到了她唱，电线在帮她。但她的整体气质太凉了——不是冷，凉，有时候意味着温吞。”四年后的她，声音已经不那么凉了，她犀利、嘹亮，在嘈杂之中，辟出一种清醒，像在大海中辟出一道裂缝。
尚雯婕和华晨宇合作的《小星星》，是中后段的一次惊艳，尚雯婕新专辑里的歌，那样一首温情治愈的歌，经了他们的合作，却有种跋扈和华美，像是天使从云端带着火与雷降临，不为抚慰，而是为了惩罚，惩罚我们对赤子情怀的所有背叛。
最后的结果，一度逆袭的范世琦和居来提遭到淘汰。尽管比赛结束之后，他们接受群访，脸上看不出一点失望的样子，甚至连眼神深处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但散场之后的深夜，我看到居来提独自一人走出演播厅，手里拎着他的演出服。
那是名利场，失败者的境遇是如此明确。
他们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所有那些年轻人，那些一旦被淘汰，就迅速被人遗忘的年轻人，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要经受这种希望和失望的跌宕，要被从荣耀到深渊的刺激洗涮？那有可能是一条升仙路的开始，也有可能是他们一生最大的一次盛景，要在将来被反复咀嚼。
因为青春吧，青春必须要投入这样一次盛景，和别人的青春互相映照，所有人的青春，聚起一个青春反应堆，在夏夜爆炸这么一次。
哪怕一次就是一生。
斯蒂芬·金小说里有段文字，我一直铭记在心：“那个晚上是我们最好的一个晚上，虽然我有时仍然不敢相信有那么沸腾的一个1970年，尼克松是总统，那时没有计算器，没有家用收录机，也没有朋克摇滚。有时候那段时间似乎又近在眼前，我几乎能摸到它，似乎如果我能抱住你、摸你的面颊或你的脖颈，我就能把你带进一个不同的未来，没有创伤、黑暗或痛苦的选择。”
“超女”或者“快男”是一个青春反应堆，一见误终身，一次耀终身。经过这样一个夏夜，他们才切切实实成了有故事的人。我们也都经历过那样的一个夏天，经历过一次或者几次核聚变，形式有所不同，但都是夏夜。在那个夏夜，我们都以为，能把自己或者别人，带进一个不同的未来。
这个夏夜，过去属于我们，现在属于他们，未来还会属于别人。
那真是一个带劲的夏天。
